东南亚:泰缅柬三国志
1. 中南半岛
中南半岛位于印度与中国两大文明之间,因此又被称为印度支那。自古以来,这里就是欧亚大陆上种族最为多样化的地区之一。大约5万年前,智人沿印度洋北岸进入中南半岛,然后从这里向不同方向扩张。在数万年的漫长岁月里,一部分人群沿着太平洋海岸北上,到达远东甚至北美;一部分人群向东远航,分布到太平洋上的众多岛屿;还有一部分人群向内陆发展,进入半岛北部的广袤山林。这片山林从中南半岛北部一直延伸到中国西南的云贵高原,气候温暖湿润,自然资源丰富,但地形错综复杂,因此它培育了繁花般的众多族群,但却难以形成统一完整的大型文明。华夏民族的先祖可能也是从这里走出。
从语言角度,这一地区今日现存的族群可分成几大系统:汉藏语系、苗瑶语系、壮侗语系、南亚语系、南岛语系,每个语系内部又分不同的语族(也有观点把苗瑶和壮侗视为汉藏语系中的语族)。在东南亚诸国中,越南历史上一直是以越族人为主体,其语言是南亚语系的孟-高棉语族。属于这一语族还有今日柬埔寨的主体民族高棉人、泰国的少数民族孟人。今日泰国和老挝的主体民族泰人是壮侗语系,今日缅甸的主体民族缅人则是汉藏语系的藏缅语族。此外还有一支使用南岛语系印尼语族的少数民族占人,分布在越南、柬埔寨境内。
从地理来看,几条巨大的山脉从中国云贵高原向南延伸,把中南半岛分成三部:东部是越南(包括已灭亡的占城),西部是缅甸,中部是泰国、老挝、柬埔寨等国,还有最南端的马来西亚。在这些国家中,越南在历史上与中国关系密切,深受儒家文化影响,但其西侧是难以逾越的长山山脉,南侧又曾长期受阻于占城,与半岛其它部分在陆上相对隔绝。老挝境内山深水阔,人口稀少,交通不便,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国家。而在老挝以西,缅甸、泰国(古称暹罗)、柬埔寨三国在历史上关系密切,其早期文化主要受印度影响,后期则受中国影响逐渐增加。尤其是近千年来,中国西南地区的民族多次南下,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中南半岛今日的政治格局。
2. 高棉
1967年,考古学家在泰国班清发现了距今5000年前的青铜器遗址。这一发现表明,当时这里的青铜技术比中国和印度更为领先,这极大改变了我们对东南亚早期文明的看法。然而,这个奇迹般的文化在后来消亡了,没有留下任何记忆,今日的泰人也并非班清文化的后裔。现今我们所知的这一地区最早历史,是大约两千年前,孟-高棉族群广泛分布于中南半岛。这个族群包括主要的两支:孟人生活在缅甸南部和暹罗,高棉人生活在柬埔寨一带。今日的柬埔寨仍然是一个高棉民族为主体的国家。但与今日的弱小不同,历史上它曾是东南亚的头号强国。
由于本土文献匮乏,我们对柬埔寨早期历史的了解主要来自中国史籍,因此并不清晰。这个国家在中国史籍中始现于《后汉书》,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也曾多次出现,被称为扶南。扶南可能不是一个集权国家,而是松散的贸易城邦联盟。它曾多次向中国朝贡,还派僧人到中国传播佛法。隋唐时期,扶南的属国真腊强盛起来,取代了扶南。其王国一度又分裂为水真腊、陆真腊两部,最终在802年统一为高棉帝国,定都吴哥,因此又称吴哥王朝。吴哥王朝是东南亚的首个大型帝国,占据了今日柬埔寨、老挝和泰国的大部分领土。吴哥王朝兴建了宏伟的宗教中心吴哥窟(建于1010 ~ 1150年)和统治中心吴哥王城,今日仍然堪称奇迹。然而,这些庞大的工程耗尽了其国力,再加上气候变化、经济等多种因素影响,高棉帝国不久就失去了往日辉煌。周边强敌相继入侵:东侧是来自今日越南中部的占人,西侧则是来自北方的缅人和泰人。
3. 缅甸
缅甸位于中南半岛西部,隔着群山与印度和中国两大文明相邻。中国对它最早的了解,是因为张骞出使西域时,在中亚见到从印度输入的四川竹杖和细布,由此推断从四川向西南有一条前往印度的贸易通道。此时掌握这条贸易通道的是一个叫骠人的民族,他们在缅甸北部建立了一系列城邦。骠人的来源不详,但他们信奉婆罗门教和小乘佛教,因而或许来自印度北部。骠人拥有相当繁荣的文明,801年时还曾遣歌舞团访问唐朝长安,被白居易写诗称赞。然而到了832年,兴起于中国云南的南诏国攻入缅甸北部,骠人从此衰落,消亡在历史中。一支被称为缅人的部落从云南迁入这里。缅人带来了先进的农业灌溉技术,因此其人口迅速增长,很快成为缅甸的主体民族。1044年(中国北宋时期),缅人领袖阿努律陀在缅甸北部建立了蒲甘王朝,这是缅甸历史上首个大型国家。
蒲甘之前,孟人在缅甸南部和暹罗建立了诸多小国。孟人的文化较为繁荣,并且擅长海洋贸易,与印度南部和斯里兰卡来往密切,信奉小乘佛教。阿努律陀大举扩张,征服了缅甸南部的孟人王国,统一缅甸全境。而在文化上,阿努律陀向孟人学习,把佛教立为国教,缅甸从此成为佛教国家。
这一时期,东方高棉人的吴哥王朝也正当鼎盛,吞并了暹罗境内的孟人王国。蒲甘与吴哥两大强权东西对峙,瓜分了几乎整个中南半岛。古老的孟人失去了自己的国家,但他们并未像骠人一样消亡,而是作为少数民族继续生活在缅甸和暹罗境内。蒲甘的缅人高歌猛进,不久就击败吴哥,成为中南半岛新的霸主。此时缅人在中南半岛上似乎已无敌手,却突然遇到了来自北方的陌生强敌。
1287年,元朝忽必烈派蒙古大军入侵缅甸,灭亡了蒲甘王朝(同年元朝进攻越南,被陈兴道击败)。但元朝无力维持在东南亚的统治,不久就撤军离开,缅甸从此进入两百多年的分裂时期,原先在缅人统治下的孟人、掸人等少数民族纷纷独立。而在其东部,泰人的国家崛起了。
4. 暹罗
在信史时期,泰国境内的最早居民是孟人,他们与高棉文化接近。在高棉的吴哥王朝建立后,这一地区被其纳入统治。然而不久之后,这里也受到中国西南政治事件的影响。937年,云南的段氏建立大理国,取代了先前的南诏。在大理的压力下,一些泰人部落(与中国傣族同源)从云南向南迁徙,进入泰国北部。泰人具有先进的农业技术,因此很快就超过了原住民孟人,但此时他们还位于吴哥和蒲甘的阴影下,是一支不受重视的弱小势力。但吴哥逐渐衰落,蒲甘也被元朝摧毁,泰人趁机在湄南河流域建立了素可泰、兰纳泰(清迈)、阿瑜陀耶(大城)三个小国。此外,还有一支泰人在湄公河流域建立了澜沧王国,成为老挝的前身。
在这三个小国中,位置居中的素可泰建立最早(1238年),并且参照孟人文字创建了泰文字,在泰国文化史上具有重要地位。与之相比,北方的兰纳泰(1292年)规模较小,而南方的阿瑜陀耶虽然立国最晚(1351年),但武功最为强大。阿瑜陀耶数次打败高棉,洗劫吴哥城,迫使高棉于1434年迁都金边,从此一蹶不振。阿瑜陀耶又于1438年吞并素可泰,成为泰人的主体国家,中国史籍将其称为暹罗。这一时期,暹罗是中南半岛的头号强国,而迁都后的高棉陷入漫长的“黑暗时代”,沦落为越南和暹罗竞相蚕食的对象。辉煌的吴哥王朝成为遥远的回忆,神话般的吴哥窟被遗忘在从林深处,直到1860年才被西方探险家“发现”。
1531年,缅人建立的东吁王朝重新统一缅甸。在此之后,缅甸与暹罗展开了长达两百多年的争霸战争。1564年,缅甸首次攻占阿瑜陀耶,迫使其成为属国。然而阿瑜陀耶的王子卧薪尝胆,于1584年恢复独立,随后与中国明朝联手打败了缅甸。阿瑜陀耶再度称雄,而缅甸遭受重创,四分五裂。1752年,缅甸南部的孟人起义军推翻了东吁王朝,但他们未能成功建立起自己的国家,原因是北方的缅人豪强趁乱而起,反而打败孟人起义军,建立了缅甸最后一个王朝:贡榜王朝。贡榜王朝于1767年再度攻陷阿瑜陀耶,这次他们将其焚为一片焦土,阿瑜陀耶王朝彻底灭亡。但此时缅甸又在北方与中国清朝发生战争,因此将主力撤往北方。阿瑜陀耶的流亡武将郑昭(潮汕华人后裔,又称郑信或达信)在乱世中自立为王,组织民间军队驱逐缅人,统一暹罗,建立吞武里王朝。
郑昭是海外华人首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国君主,今日泰国仍将12月28日定为“郑王节”。他数次打败缅甸,并把柬埔寨(高棉)和老挝都纳为属国,使暹罗再度成为中南半岛的霸主。(此前衰落的柬埔寨本已沦为越南阮主的属国,暹罗击败阮主,这激发了越南国内的西山起义,从而导致越南的朝代更替。)然而在其晚年,1782年(乾隆四十七年)暹罗发生叛乱,首相却克里声称郑昭有精神疾病,将其处死,然后就自立为王,定都曼谷。却克里王朝一直延续至今,即是今日泰国王室。这个新的王朝很快发现,自己的最大威胁已不再是缅甸、越南等传统敌国,而是遥远的英国和法国。
5. 英法殖民
在缅甸与暹罗数百年战争的同时,邻近的大洋之上风起云涌。从1498年达伽马抵达印度开始,葡萄牙、荷兰、英国等欧洲国家先后远航至此,在印度和马来群岛建立了他们的殖民地。早期的西方殖民者主要是为了控制海洋贸易,对缅甸和暹罗内陆地区的野心不大,但他们也使西方的文化和军事技术逐渐传播到这一地区。七年战争(1756 ~ 1763年)之后,英国成为世界海洋霸主,以及印度的实际统治者,随后就产生了对缅甸的野心。1823 ~ 1885年期间,英国对缅甸发动了三次战争,终于在1886年彻底吞并缅甸,使之成为英属印度的一部分(1858年之前,印度由英国东印度公司管辖;1858年开始由英国政府直接管辖)。与此同时,法国也积极入侵印度支那。柬埔寨于1863年、越南于1883年分别成为法国保护国,然后于1887年被合并成为法属印度支那。老挝也于1893年加入。
在这千年未有的变局下,暹罗的却克里王朝幸运地出现了两位开明君主。拉玛四世蒙固王(1851 ~ 1868年在位)登基之后打开国门,积极学习西方知识,甚至聘请了一位英国女士作为宫廷教师(好莱坞电影《安娜与国王》即根据这一事件改编)。拉玛五世朱拉隆功王(1868 ~ 1910年在位)更是进行了大量西方化改革,还把自己的子女都送往西方接受教育。从这时起,暹罗王室子女到海外接受教育成为传统。
朱拉隆功还利用英法两强争霸的矛盾,把暹罗打造成英属印度和法属印度支那之间的缓冲国家,从而在夹缝中艰难地维持了国家独立。在朱拉隆功的努力下,暹罗成为东南亚唯一一个未被西方殖民统治的国家,也是一个东西方文化融合的国家。在他去世后,暹罗在一战中加入协约国对德宣战,甚至派遣了一支小规模远征军前往欧洲参战。在一战结束后的经济危机中,1932年暹罗军队发动政变,拉玛七世同意接受君主立宪制,使王室得以延续。
英法两强在中南半岛的殖民统治一直维持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,日本入侵印度支那。二战之后,这一地区经历了剧烈的政治动荡和民族觉醒,一大批新的民族国家纷纷诞生。相较而言,英国殖民地的重建较为有序,1947年印度、巴基斯坦分别独立,缅甸和斯里兰卡也于1948年获得独立。而在法国殖民地,1945年越南南北分裂,直到1975年越战结束之后才统一全国。柬埔寨1953年宣布独立之后也经历了长期战乱,直至1993年才正式确定君主立宪政体。只有暹罗顺利渡过了战后乱局,1949年正式更名为泰王国,稳步发展成为今日东南亚最富裕的国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