维京的传奇
1. 四面之敌
查理曼虽然加冕为“罗马皇帝”，但本质上仍是一位日耳曼君主而非罗马文化的真正继承者，因此他在遗嘱中沿用法兰克传统的土地分割继承制，而不是罗马的帝位继承制度。在他于814年去世之后不久，他的三个孙子把帝国瓜分成东法兰克、西法兰克、中间王国三份，东西两国很快又瓜分了中间王国，此后分别演变成今天德国（东法兰克）和法国（西法兰克）的前身。然而就在此时，刚刚稳定下来的西方世界又遭遇了三拨外族的同时入侵：一拨是来自伊比利亚和北非海岸的穆斯林海盗，一拨是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维京人，还有一拨是来自东方草原的马扎尔人。
相较而言，穆斯林海盗主要是在地中海上和法国、意大利南部的沿海村镇掠夺财物，并且占领了西西里岛，发展成他们在地中海中央的一个基地。法兰克王国们根本没有海军，因此对海上的穆斯林无能为力，但他们守住了陆上的领土，杜绝穆斯林在伊比利亚之外的欧洲大陆定居，因此在欧洲大陆几乎没有造成永久性影响。马扎尔人进入匈牙利之后也被法兰克人挡住而不再前进，使其影响主要局限在中欧地区。只有维京人，他们的冲击几乎遍及整个欧洲，对欧洲的面貌造成了根本性的改变。
维京人来自遥远的北方，擅长航海，主要以渔猎和贸易维生。他们可能是日耳曼人留在北方的分支，由于缺乏文字记载，其早期历史并不清楚。大约在800年左右，可能是由于人口过剩，并且航海技术进步，维京人开始频繁南下。维京人在扩张时主要通过海洋，因为他们的长船比南方的船舶先进，既能在大洋上航行也能深入内河，并且速度极快（维京长船在海上每天航行40英里，而法兰克骑兵每天只能前进20英里），非常适合从海上发起突袭。依靠海上优势，维京人虽然人数不多，但他们来去如风而又野蛮嗜杀，在欧洲民间传说中留下恐怖的名声。此时维京人的社会形态还较为落后，没有统一的国家，而是由众多部落组成。他们沿着三个方向扩张：丹麦人和一部分挪威人袭击不列颠岛、爱尔兰和西法兰克（但他们反倒不太敢招惹住在家门口的邻居东法兰克）；另一部分挪威人扩张到冰岛、格陵兰，甚至一度到达了北美洲，但因与印第安人产生冲突而未能永久定居；而瑞典人前往波罗的海南岸，然后进入内陆入侵斯拉夫人地区乃至拜占庭。
2. 维京战狼
不列颠岛成为维京海盗的第一个受害者。丹麦人起初主要是劫掠不列颠岛的沿海居民点，尤其是教堂（此时教会聚有大量财富），然后发展到永久性殖民。他们占据了爱尔兰的都柏林，并以此为根据地入侵英格兰。英格兰七国中的六国都沦陷了，伦敦也被占领，最后只剩下西南部的威塞克斯王国。在强敌面前，威塞克斯的几代国王坚持抵抗，终于在878年由阿尔弗雷德国王打败了丹麦入侵者，并与之签订和约：丹麦人退到不列颠岛的东部定居（被称为“丹麦法区”，以约克为中心）并皈依基督教，而威塞克斯成为英格兰本土的唯一王国。此后的几十年间，威塞克斯励精图治，成为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国家，收复了大部分领土。而定居的丹麦人接受了英格兰的宗教、风俗，并学会了农业技术。他们被英格兰同化了，变得越来越亲近威塞克斯的基督教王国而不是他们远在北欧的亲戚。952年，丹麦法区的最后一位维京国王被推翻，这一地区从此永久并入英格兰，威塞克斯的统一大业终于完成。
在英格兰与丹麦人签订和约之后，维京海盗们把入侵的重点转移到海峡对面的西法兰克王国。孱弱的加洛林国王无力抵御海盗，于是贵族们纷纷武装起来保护自己的领土，形成马赛克式的地方割据，由此演化成法国的封建制度。法国的很多城堡都是在这个时期修建起来。911年，一支维京部落占领了塞纳河口地区。“糊涂王”夏尔三世决定将此地封给这个部落，换取他们宣誓效忠国王，成为阻挡其他入侵者的屏障。这一政策遭到贵族们的强烈反对，此后夏尔三世也被赶下王位，但它的确起到了效果，阻止了更多维京人的入侵。从此，这里被称为“北方人（Northman）的土地”，即诺曼底（Normandy），这支部落被称为诺曼人。诺曼人是中世纪欧洲最强悍的武士，他们一方面具有强烈的征服欲，另一方面也非常善于学习，很快就融入了法兰西的基督教文化，在此后的欧洲历史上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。
987年，西加洛林王朝无嗣而亡，法兰西公爵于格·卡佩获得了王位，这成为法兰西王国的开始。卡佩王朝早期尽管名义上是一国之主，实际上只能统治巴黎附近的小块地区（称为“法兰西岛”），诸多的地方贵族各自为政。但与加洛林王朝不同，卡佩王朝的优势是生育能力极强，繁衍了数百年，逐渐击败大小领主而建立了中央集权。一直到卡佩王朝主系于1328年绝嗣后，王位又先后传到卡佩家族的旁系瓦卢瓦家族和波旁家族，到1848年法国大革命才画上句号。而在西班牙，波旁家族今日仍然占据王位。
当丹麦人和挪威人在海上侵略西欧的同时，瑞典人渡过波罗的海进入斯拉夫人居住的东欧平原。他们被称为“罗斯人”，并和这里的斯拉夫人逐渐融合起来，建立了基辅罗斯国，这就是俄罗斯的前身。罗斯人渡过黑海和南方的拜占庭建立起贸易关系，然后他们就觊觎君士坦丁堡的财富，在860～944年间几次进犯君士坦丁堡，都被拜占庭击败。然而，罗斯人的勇猛也给拜占庭留下了深刻印象。988年，拜占庭皇帝巴西尔二世面临叛军作乱，他与基辅大公弗拉基米尔一世（980 ~ 1015年在位）达成协议，基辅派遣6000名维京战士为皇帝平息叛乱（他们从此成为宣誓效忠于拜占庭皇帝的精锐部队，被称为瓦兰吉卫队），而巴西尔二世则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弗拉基米尔，条件是弗拉基米尔皈依东正教。此后的几百年里，以维京人为主的瓦兰吉卫队在拜占庭帝国南征北战，而基辅罗斯（后来演变成俄罗斯）一直以东正教为国教，并与拜占庭结成同盟。1472年，拜占庭亡国之后的末代公主索菲娅嫁给了俄罗斯大公伊凡三世，俄罗斯从此以拜占庭的继承人自居。
3. 草原骑兵
在欧洲东部，黑海北方的草原自古就是东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大门。继匈人之后，阿瓦尔人占据潘诺尼亚平原长达两百多年。在此期间，来自波兰平原的斯拉夫人逐渐南下扩散到巴尔干半岛。阿瓦尔人逐渐衰弱，最终被查理曼的法兰克王国彻底消灭。但在查理曼死后不久，来自乌拉尔山脉的马扎尔人（今日匈牙利人的前身）再度杀入这里。马扎尔人自东向西攻入中欧，仿佛匈人的恐怖重现，给斯拉夫和日耳曼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。
891年，东法兰克王国打败了北方的维京人。但他们并没有轻松多久，马扎尔人就从东边袭来。就在此刻，东加洛林王朝于911年（诺曼人占据塞纳河口的同年）绝嗣。为了抵抗马扎尔人的威胁，诸侯们决定以选举一个强大的领袖担任国王，这被视作德意志国家的开端。因此，德意志从一开始就与英、法等国不同，不是一个真正的王国，而是由数百个小诸侯组成的联邦，以选举而非世袭的方式产生国王。随着诸侯家族的力量兴衰，王位也在不同的家族之间流转。
936年，萨克森公爵奥托一世被选为国王。他在955年率领诸侯们决定性地打败了马扎尔人，使他们从此不再西侵，在匈牙利草原上定居下来。奥托还打败了丹麦国王“蓝牙”哈拉尔德（约958 ~ 985年在位），迫使他皈依了基督教，然后又应教皇请求南下，打败了再度侵扰教皇国的伦巴底人（他们原本受法兰克中间王国统治，在中间王国灭亡后独立出来）。962年（北宋赵匡胤黄袍加身的两年之后），战功累累的奥托受教皇加冕为“罗马皇帝”；而作为回报，奥托颁布法令，承诺维护教皇国的独立。为了终止与拜占庭之间关于皇帝名分的争议，奥托还让儿子奥托二世与拜占庭公主结婚，拜占庭终于承认西方的皇帝称号。从这以后，“罗马皇帝”这一称号在西方便一直被授予德意志国王，德意志国家也以“神圣罗马帝国”自居。（严格来说，相当长一段时间内，被选举出的国王称为“罗马人的国王”，等到教皇加冕后才正式称为“罗马皇帝”。而“神圣罗马帝国”这个国号是1157年才正式确定的。）——讽刺的是，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，也不罗马，更非帝国：它是一个世俗而并非宗教实体，从未真正统治过罗马，也并非中央集权帝国。然而，这个四不像的实体一直延续到1806年，才在法国拿破仑的胁迫下终止。
4. 千禧欧洲
随着维京人与欧洲诸国的交流日益加深，他们自身的社会形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，不再是多个分散部落，而是逐渐统一起来，最终整合为三个王国：丹麦、挪威和瑞典。天主教也取代了原先崇拜奥丁/托尔的北欧神话，成为维京人的主流信仰。
千年刚过，丹麦人对英格兰发起了最后一次征服。其起因是1002年威塞克斯国王埃塞尔雷德下令屠杀英格兰境内的所有丹麦人，丹麦国王斯维恩（“蓝牙”的儿子）宣称对此进行报复，渡海进攻英格兰，击败了埃塞尔雷德。不久这两位国王先后去世，两方的儿子、威塞克斯国王埃德蒙二世与丹麦国王克努特签订和议共治英格兰。埃德蒙很快就去世了，克努特成为整个英格兰、丹麦、以及挪威和部分瑞典的统治者，号称“北海帝国”。但这个帝国很快就化为泡影：克努特死后不久，埃德蒙二世之弟“忏悔者”爱德华在1042年复辟了威塞克斯，然后收复了整个英格兰，终结了丹麦人在英格兰的统治。虔诚信仰上帝的爱德华扩建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，它从此作为王室教堂见证英格兰的发展演变，直到今天。
在英格兰复兴的同时，基督教也传遍了几乎整个欧洲大陆。定居中欧草原的马扎尔人在国王伊什特万一世（1000 ~ 1038年在位）的带领下改信天主教，成立匈牙利王国，完成了由游牧民族向封建国家的转变。此后当欧洲再度面对草原游牧民族进攻时，匈牙利反而起到了屏障作用，被称为“基督之盾”。同时，匈牙利王国从中间隔断了原本南北分布的斯拉夫人，使之分为三部：南部的斯拉夫人演变成克罗地亚（天主教）、塞尔维亚（东正教）等国，以及与突厥人融合产生的保加利亚；西北部的斯拉夫人建立了波兰（天主教）；东北部则是维京人与斯拉夫人融合而成的基辅罗斯（东正教）。
总之，当欧洲跨入千禧年之时，英、法、德、俄等国家已经基本成形，一度搅局的维京人和马扎尔人也逐渐安定下来，融入到信仰基督教的欧洲大家庭之中。随着基督教成为全欧洲统一信仰，蛮族入侵的威胁渐渐消失了。而在东方，拜占庭这座千年之城挡住了穆斯林一波又一波的进攻，欧洲迎来了宝贵的不受外部威胁的发展环境。全球气候逐渐变得温暖，农业技术进步，饱受战火肆掠的西欧经济慢慢恢复起来，政治稳定，人口增长，开始有能力向外部输出力量。十字军东征的时代即将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