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10月7日清晨,加沙封锁墙外,以色列国防军的一处军营里,士兵们睡得正香,塔楼上有一两个哨兵,但都在打瞌睡摸鱼。

突然,一群骑着摩托车、手拿AK-47、背着火箭筒、戴着黑色面罩的武装人员,出现在军营外,哨兵听到动静,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,却被一枪撂倒。

接着,武装人员冲入了军营里,一通乱杀,许多士兵还在房间里就被放倒了,有侥幸跑出房间的却找不到自己的枪,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在懵逼中被击中。

军营很快被占领,接着是第二个军营、第三个军营……,袭击者斩获颇丰,击毙或俘虏了多名高级将领,缴获物资和武器弹药无数。

这是一场蓄谋许久的军事行动,也是改变历史进程的军事行动,而策划这次行动的组织,名叫“哈马斯”。

01

艾哈迈德·亚辛,1937年1月出生于巴勒斯坦马吉达尔(现为以色列阿什凯隆)的一个小村庄内,11岁时,由于第一次中东战争失利,以色列占领了这里,随后对这里进行了地毯式的拆迁。

多达500个巴勒斯坦人的村庄被拆掉,无数房子被推平,包括亚辛的家,亚辛全家因此成了难民,逃到加沙地带。

一年后,亚辛在玩耍时不慎弄伤了脊椎,说法有两种,一种是踢足球,一种是摔跤,但不管哪种,下半身瘫痪,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。

只不过,巨大的打击并未让他彻底消沉,活干不了,那就读书呗,经过10年寒窗苦读,亚辛考入了爱资哈尔大学。

这所位于埃及的大学可不得了。它最早建于972年,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之一,也是伊斯兰逊尼派事实上的最高学府,在埃及和整个伊斯兰世界都有巨大影响力,大学的校长,也就是长老,在埃及的地位和教育部长不相上下,在校学生12万人。

由于悠久的历史,以及和伊斯兰教的密切联系,爱资哈尔大学的宗教氛围相当浓重,宗教组织“穆斯林兄弟会”(简称:穆兄会)在这里有很大影响力。

受限于身体原因,亚辛大部分时间没法去学校上课,只能在家里自学。不过即便如此,他还是被学校里强烈的宗教氛围影响,于1966年加入了穆兄会。

加沙地带当时的文盲率很高,60年代超过90%,能考上爱资哈尔大学,就跟小县城里出了个清华北大一样,是爆炸性新闻,因此,十里八村的乡亲都很尊敬他。

虽贵为大儒,亚辛却没有知识分子的架子,和三教九流都聊得来,同时他还善于演讲,常常能让听众情绪激昂。

没几年,他就升为了穆兄会加沙分部的领导人。在他面前,是一片有待开发的“蓝海市场”。

当时的阿拉伯世界,存在两种主流意识形态,分别是世俗化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和宗教化的伊斯兰主义。

“阿拉伯民族主义”的领袖,是时任埃及共和国总统的纳赛尔。1956年,他通过外交斡旋,成功从英法两强手中收回了苏伊士运河,这是阿拉伯世界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壮举,“阿拉伯民族主义”一下子获得了众多拥趸,包括卡扎菲。

然而,纳赛尔始终无法解决一个关键问题,那就是打不过以色列,拿不回阿拉伯世界丢失的土地,尤其是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,埃及在短短六天内输得一塌糊涂,空军损失了95%的飞机,几乎全军覆没,西奈半岛还被以色列占领。

以色列还占领了戈兰高地和加沙地带,合计6.5万平方公里。

战争结果对纳赛尔造成了很大的精神打击,此后他日渐消沉,并在三年后郁郁而终。

战争的接连失败、纳赛尔的离去,让阿拉伯世界越来越多的人看不到希望,质疑世俗化民族主义的可行性,进而转向宗教化的伊斯兰主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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亚辛

同时1967年以色列占领加沙后,加沙民众的反抗不断,穆兄会的机会,来了。

经过内部讨论,亚辛认为硬刚没希望,得先发展社会基础,也就是悄悄的进村,打枪的不要。

1973年,亚辛建立了一个名叫“穆加玛”的组织,在穆兄会的资金支持下进行慈善活动,为加沙民众提供教育补贴、医疗补助和日常接济。

经过十多年的活动,无论是“穆加玛”组织还是亚辛本人,都在巴勒斯坦建立了不小的威望。对此,以色列当局知道吗?当然知道,以色列还在1984年抓了亚辛,罪名是私藏枪支,判了13年,但一年后又诡异地将他放了。

明面上,是因为“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”(另一个抵抗组织)与以色列政府进行战俘交换,把亚辛给换了出来。

实际原因是,亚辛的意识形态是宗教化的,他相当看不惯阿拉法特领导的巴解组织(巴勒斯坦民族解放组织),因为巴解是世俗化的,笃信阿拉伯民族主义,在亚辛眼里,阿拉法特是妥妥的异教徒。

于是以色列当局觉得,利用亚辛制衡阿拉法特,促进巴勒斯坦内部分裂,是个好主意,才把他给放了。

亚辛出来后,加沙的形势日益严峻,来自以色列的压迫与日俱增,很多时候,IDF(以色列国防军)在加沙杀人根本没什么理由,想杀就杀。

在杀人如杀鸡一样的环境中,加沙群众的怒火不断积累,形成了一座巨大的火山,很快,火山爆发了。

1987年12月9日,一辆以色列人驾驶的大卡车,闯入了加沙北部的一处难民营,在里面横冲直撞,导致4人死亡,数十人受伤,随后扬长而去。

事情彻底点燃了加沙人的怒火,他们纷纷走上街头,向占领者投掷石头、木棍和燃烧瓶,并开展罢工、罢课活动,拒绝和以色列占领者合作,史称“1987年巴勒斯坦大起义”。

见时机已到,12月9日当晚,亚辛在住处召集兰提西、施哈达、杜克罕等多名心腹,商议要和以色列刚正面。

不过当时的穆兄会高层认为,刚正面没有赢的希望,不同意用穆兄会的名义,没办法,经过五次中东战争,许多阿拉伯人真的被打怕了。

针对这个问题,亚辛和心腹们经过讨论,想出了两头兼顾的法子:成立一个新的组织,不用“穆加玛”的招牌了,毕竟那个组织大家都知道是穆兄会的分支。

如果事情成功了,穆兄会就得利,如果不成功,就说一切和穆兄会没关系,都是新组织干的。新组织的名字叫“伊斯兰抵抗运动”,中文音译过来就是“哈马斯”。

乘着“1987年大起义”的东风,加上亚辛原有的声望积累和穆兄会的资源,哈马斯发展相当迅速,很快就成为了巴勒斯坦各路组织中的老二,仅次于阿拉法特领导的巴解组织。

作为新生菜鸟的哈马斯,斗争手段相当简单粗暴,除了组织罢工罢课等常规操作外,就是搞袭击,比如1989年5月派人刺死了一名IDF士兵,这是首次针对IDF进行的袭击。

7月,一位名叫阿卜杜勒·加尼姆的哈马斯成员,在特拉维夫到耶路撒冷的高速上,抢夺了一辆公交车的方向盘,故意将车开下了悬崖,导致16人死亡,包括两名美国游客。

随后几个月,哈马斯又通过袭击杀死了5名IDF士兵。以色列随即对哈马斯重拳出击,抓了包括亚辛、兰提西在内的120名中高级成员,其中亚辛被判了无期,失去骨干的哈马斯几乎瘫痪,这是哈马斯面临的第一次重大组织危机。

02

生死存亡之际,哈马斯元老之一的穆萨·阿布·马尔祖克从海外回到加沙,出任领导人。马尔祖克很快诊断出了哈马斯的最大问题–组织松散。

前面说了,亚辛等人当初建立这个组织,纯粹就是为了撇清和穆兄会的关系而已,不会很用心建设。

比如组织成立的纲领性文件–《哈马斯宪章》,很多内容是从古兰经复制粘贴来的,一方面说明哈马斯早期宗教意识的浓厚,另一方面也说明组织建设之随意,亚辛等人一开始是把哈马斯当成了副业的。

既然是副业,主要精力和资源就不会向这里倾斜,哈马斯组织结构松散的问题,大家也懒得管,反正就一马甲而已,那么认真干嘛。

马尔祖克临危受命后,对哈马斯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,具体如下:将加沙分为7个地区,地区下面有分区,分区则由若干小组组成,小组设立主管。

在地区一级设立教育、囚犯、财政等委员会,在最高领导层面,则设立军事、政治和舒拉三个委员会。

军事委员会负责领导哈马斯的武装组织–卡桑旅;舒拉委员会是最高决策机构,有点类似中国古代的尚书省,政治委员会是最高执行机构,类似中书省,政治委员会后来演变为了政治局。

马尔祖克还进行了另一项重大改革–实行保密制度。

哈马斯每个小组的成员能直接沟通的只有本小组的人,小组内部所有人都用数字代号或者假名,真名轻易不能透露,否则会被惩罚。要和其他小组或者分区交流时,必须通过安全机关作为中介,监督进行。

这样做的最大好处,是大部分成员知道的不多,连认识的人都不多,即使被以色列抓了,叛变了,也供不出太多,让哈马斯避免了被一锅端的风险。

“马尔祖克改革”让哈马斯迈出了正规化的第一步,把哈马斯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,组织活力被大大激发,是其历史上的里程碑。改革后不久,哈马斯很快迎来了新的发展良机。

阿拉法特是巴解组织的领导人,也是巴勒斯坦抵抗以色列侵略的旗帜。

但在几十年的斗争生涯中,阿拉法特遇到了和纳赛尔相同的问题–打不过以色列。

巴解组织最初总部在约旦,但是经过前面三次中东战争,约旦的统治者哈希姆家族知道,以色列是真的打不过,别谈阿拉伯重新崛起这种宏图大业了,自己能做的,就是保住手头的一亩三分地,于是给阿拉法特的支持越来越少。

阿拉法特觉得约旦要叛变,哈希姆家族则觉得老子已经仁至义尽,双方关系日渐恶劣,最终在1970年爆发了军事冲突,巴解组织被迫离开约旦,迁往突尼斯。

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后,埃及和叙利亚也怕了,至于海湾王爷国,出钱可以,但军事力量太弱,出力是没指望的。

放眼整个阿拉伯世界,有充足的军事力量,有充足的财力且还有意愿打以色列的,只剩萨达姆一家。伊拉克当时有100多万军队,军事力量号称“世界第三”。

阿拉法特很清楚,仅靠巴解组织自身的力量无法战胜以色列,来自萨达姆的支持很重要。

所以当1990年伊拉克军队入侵科威特,几乎整个世界都谴责萨达姆时,阿拉法特一反常态地支持萨达姆。

这既是作死,但恐怕也是无奈。

海湾王爷国非常愤怒,好你个阿拉法特,过去几十年你的人设都是反对以色列侵略的英雄,现在却支持萨达姆侵略?合着你丫装大尾巴狼呀。

于是纷纷中断对巴解组织的支持,转而选择了巴勒斯坦地区的老二–哈马斯。和伊拉克打了八年,对萨达姆没有好感的伊朗,也中断了对巴解的支持,转向哈马斯。

在伊朗的牵桥搭线下,真主党向哈马斯提供了技术和培训支持,叙利亚的老阿萨德政权则为哈马斯提供人员招募的平台,叙利亚有大约50万巴勒斯坦难民,很适合招兵买马。

但这一阶段,哈马斯捡到的便宜不止于此。

1993年8月20日,以色列总理拉宾和巴解组织主席阿拉法特,在挪威首都奥斯陆进行了秘密会面,一个月后,双方在美国签署《临时自治安排原则宣言》,这就是“奥斯陆协议”。

根据美国的安排,巴勒斯坦将会建国,巴解组织则被承认是巴勒斯坦的执政者,阿拉法特则同意不再袭击以色列,双方实现和解。

阿拉法特这么做的根源,就在于前面说的,仅靠巴解的力量不可能打败以色列,但萨达姆又在海湾战争中被打残了,完全看不到希望。

这对哈马斯原本是个坏消息,一旦巴勒斯坦建国,执政者又是世俗化的巴解组织,自己这种偏向宗教的组织,将很难有发展前景。

但仅仅两年后,拉宾就被反对和解的以色列极右翼刺杀,“奥斯陆协议”成为一纸空文,而接替拉宾担任以色列总理的人,名叫内塔尼亚胡。

对哈马斯而言,内塔绝对是“大恩人”,他上台后不久,就把狱中的哈马斯元老,也就是亚辛等人统统给放了。

表面理由是,亚辛当时双目接近失明,四肢也几乎瘫痪,完全是个废人,放他出去也做不了什么,反倒是万一死在狱中,哈马斯的声望会暴涨。

实际原因正如前面所说,是利用哈马斯制衡巴解组织,促进巴勒斯坦内部分裂,这完全是阳谋,内塔尼亚胡曾在2019年公开说“哈马斯是资产,而法塔赫是负担”。

亚辛等元老归来后,哈马斯士气大振,频繁对以色列发动袭击,方式以“人弹”为主,上世纪90年代末期到21世纪初期,哈马斯年均对以色列发动约25次“人弹”袭击。

特别是2000年初,以色列的强硬派代表人物沙龙访问阿克萨清真寺,引发“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义”后,哈马斯对以色列的人弹袭击更加频繁。愣头青一般的行事方式,很快就令哈马斯再次付出了惨痛代价。

03

2001年911事件后,“反恐”成为了美国的核心政策,随即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,以色列也乘着这股“东风”,再次对哈马斯重拳出击。

2004年3月,创始人亚辛被IDF的直升机导弹炸死,一年后,包括继任者兰提西在内的多名高层,也被炸死了,哈马斯再度遭遇重创。

值此危难之际,马沙尔成为新的哈马斯领导人,他和当年的马尔祖克一样,再次对哈马斯进行了关键改革。

马沙尔的思路很简单,当时的美国如日中天,以色列看起来也无懈可击,双方差距太大,亚辛时代制定的“干掉以色列”的目标根本无法实现,是时候接受现实了。

2005年末,在马沙尔的主导下,哈马斯推出了新的纲领性文件–《变化与改革》,取代组织最早的纲领性文件《哈马斯宪章》。

和《哈马斯宪章》对比,《变化与改革》最大的变化有两点:一是愿意在1967年巴以边界的基础上建国,这是重大转变。

必须知道,国际上承认的巴以边界,就是1967年边界,双方在此基础上,各自建国。亚辛时代因为不承认以色列,所以1967年边界也不承认。

现在《变化与改革》认同了1967年边界,虽然没有明说承认以色列的合法性,但也默认了双方各自建国的立场。

然而,以色列不会承认1967年边界,原因很简单,看下图就知道了,约旦河西岸部分(图中大块绿色)1967年还是一大块的,到了2000年,已经被以色列蚕食、切割得极为零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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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被吃掉的巴勒斯坦土地上,已经有70-80万犹太人定居其中,到嘴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,因此,以色列是不可能同意1967年边界方案的。

第二个变化,是世俗化倾向。《变化与改革》大幅删减了宗教内容,尤其是那些直接从《古兰经》复制粘贴的内容,将重点转向教育、住房、医疗、养老这些日常事务。

虽然哈马斯所说的世俗化,和我们常见的世俗化差别还不小,但至少迈出了步伐,比如领导人的衣着,创始人亚辛在公开场合从来都是宗教式打扮,也就是穿白袍子。

而后面的领导人,包括马沙尔、哈尼亚还有叶海亚·辛瓦尔在公开场合都是西装革履的,下图从左到右,分别是马沙尔、哈尼亚和辛瓦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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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时在加沙地带,女性接受教育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,起码和塔利班相比,哈马斯已经算不上极端。

马沙尔的改革收到了成效,2006年的巴勒斯坦大选,哈马斯狂揽132个议会席位中的74个,成为第一大党,首次在影响力上超越法塔赫。

法塔赫仅得45席,屈居第二。

这里顺带说说法塔赫和巴解组织的区别,巴解是个鱼龙混杂的组织,而法塔赫是巴解内部最大的派别,他的老大是马哈茂德·阿巴斯。

阿拉法特2004年去世后,阿巴斯就成了巴解实际上的老大,一直到今天。

哈马斯能战胜法塔赫,首先是前面的改革,使得不少世俗化的巴勒斯坦人放下了戒心,他们觉得巴解组织多年来也无法解决什么问题,不如换个组织试试。

其次是以色列的“助攻”。

2005年8月,以色列在时任总理沙龙的推动下,从加沙地带撤出,结束了对加沙37年的占领。

沙龙撤军的根源是“没油水可榨了”,中东地区的土壤是很贫瘠的,许多地方都是沙漠,而加沙的贫瘠程度,放在中东都堪称一流。

这里几乎没有河流(实际上有一条,但源头在外面,被以色列给卡断了),只能靠地下水,而地下水由于靠近海边,所以是咸的,不经过处理难以饮用。

总之,这是个不适宜生存的地方,之所以这么多人口,很大程度是周边逃难来的,就像亚辛,老家在阿什凯隆,结果家被推平了,跟着家人跑到加沙。

人口多,土地又贫瘠,决定了这里实在没多少油水,犹太定居者更愿意去约旦河西岸,而不是加沙。

所以在占领加沙的37年间,犹太定居者只有区区8000人,形不成规模,加上哈马斯等组织拼命反抗,迫使以色列为了保护定居者,常年在这里保持万人的驻军。

军队数量比人口还多,是要亏到姥姥家的,在坚持了37年后,这种项目只能降本增效了。

以色列的撤军,被视为巴勒斯坦人民的重大胜利,极大地振奋了士气,哈马斯的支持率由此大幅提高。

以色列从加沙撤走的时间是2005年8月,而巴勒斯坦大选举行的时间是2006年1月,中间仅相隔不到半年,等于哈马斯挟胜利之余威参选,时间上相当占便宜。

哈马斯取得了空前的大胜,不过他们没能高兴多久,因为有人破大防了。

巴勒斯坦这场大选是谁组织的呢?小布什。

当时的美国还很自信,在小布什的设想中,只要巴勒斯坦“民主化”了,并且由法塔赫这种躺平派执政,对以色列将不再构成威胁。

民主就得有民主的样子,哈马斯作为巴勒斯坦影响力第二大的组织,如果不参加的话,就显得不民主了。

当然,万一哈马斯赢了咋办?放心,在美国看来,哈马斯这么极端的组织不会有多少人支持,连阿富汗伊拉克都能推广西式民主,难道巴勒斯坦推广不了?

为了确保万无一失,美国控制的各路媒体开足马力,宣传法塔赫,还掏了几百万美元给法塔赫,用于向居民发福利,包括扩建教室、植树造林、清洁街道等等。

总之,美国对这场选举志在必得,只要法塔赫上台,就大功告成了。法塔赫是躺平的,它一旦被选上台,代表着巴勒斯坦主流民意也选择了躺平。

但是结果太打脸了,破了大防的美国,由国务卿赖斯亲自打电话给法塔赫领导人阿巴斯,表示我们支持你,勇敢地搞事情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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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后台的法塔赫,腰杆子瞬间硬了,2007年3月,法塔赫宣布不再承认选举结果,三个月后,法塔赫和哈马斯在加沙地带爆发冲突。

躺平多年的法塔赫,自然是打不过哈马斯的,被赶出了加沙地带,不过哈马斯也没有能力把手伸向约旦河西岸,自此,哈马斯控制加沙,法塔赫统治约旦河西岸的局面,正式形成。

这对哈马斯来说并非好事,对于巴勒斯坦内部的正式分裂,最开心的是以色列,美国和欧盟还对哈马斯进行了全方位的制裁,局势愈发艰难。

而且加沙地带太小,舞台空间太有限,难以成事。就好比乡镇里虽然也有工作,但是发展空间和大城市完全没得比,所以乡镇的年轻人往往倾向于外出打工。

在种种不利因素下,哈马斯陷入了混乱,丧失了方向,开始有一些重要成员选择离开,比如哈兹·哈马德。

哈马斯2006年胜选后,和法塔赫组建过联合政府(当然只维持了几个月),期间出任总理的是哈尼亚,哈尼亚曾是亚辛的保镖,救过亚辛不止一次。

当时担任总理府发言人的,就是哈兹·哈马德,他也是元老之一。在哈马德看来,不应该和法塔赫翻脸的,联合起来都打不过以色列,何况分裂,现在又多一个敌人,更加没希望了。

哈兹·哈马德的态度,是内部分歧和迷茫的缩影,而更大的迷茫接踵而至。

04

2010年末,“阿拉伯之春”爆发,并迅速席卷了整个阿拉伯世界,叙利亚内战成为了焦点。

前面说过,哈马斯的幕后支持者,主要是海湾王爷国和伊朗系阵营。

其中海湾王爷的支持以卡塔尔为主,其他的王爷国,尤其是沙特,和穆兄会的关系并不好,因为穆兄会是个宗教底色很强的组织,意识形态也偏宗教。

看到王爷们花天酒地的样子,还和美西方勾勾搭搭,简直是叛徒。而王爷们则认为,穆兄会太极端了。

考虑到哈马斯和穆兄会的关联,他们给哈马斯的钱其实不多,沙特每年会打大概一千万美元,做做样子,而且名义上都是给加沙人民,不是给哈马斯。

只有卡塔尔给哈马斯的支持够多,每年动不动就上亿美元,是绝对的大金主。

卡塔尔这么做是出于和沙特竞争的考量,自从卡塔尔80年代发现了大量石油天然气,富裕起来后,就有了雄心壮志。

这海湾老大,沙特当得,难道我当不得?两国长时间较劲,沙特不支持的,卡塔尔就偏要支持。

至于伊朗阵营,给哈马斯的钱也不多,每年在一千万到三千万美元不等,援助主要是技术上的,诸如培训武装人员、制作武器技术援助等。

“亚辛-105”火箭弹的研制过程,就与伊朗密不可分。

叙利亚内战爆发后,海湾国家集体站在美国一边,支持叙利亚反对派,试图推翻什叶派的阿萨德政府,换个逊尼派政府上台。伊朗则坚定支持阿萨德,哈马斯夹在其中,得罪哪一方都为难。

一开始哈马斯想中立,但美国会允许你中立?作为大金主的卡塔尔会允许你中立?而且当时阿萨德的形势急转直下,高层接连有人叛逃,军队甚至出现了成建制倒戈,给人感觉快要不行了。

于是在2012年2月,哈马斯的领导层成员哈尼亚,公开说“向追求自由和民主的叙利亚民众致敬”。

这个表态属于模棱两可,支持了叙利亚反对派,但又没明着支持,叙利亚和伊朗虽然不高兴,不过没有翻脸,只是表达了不满。

为了让哈马斯彻底和伊朗阵营决裂,2012年10月,卡塔尔埃米尔(相当于元首)哈马德亲自访问加沙,并宣布援助4亿美元。

如果还不答应,那不光这笔钱拿不到,原来每年的援助款也要被砍掉,而伊朗的经济状况决定了,它补不上卡塔尔的资金缺口。

软硬兼施下,哈马斯终于下定了决心,支持叙利亚反对派,与伊朗阵营决裂,派了1000-2000名士兵进入叙利亚,帮反对派作战。

当然,这事在哈马斯内部也有很大争议。毕竟傻子都看得出来,一旦阿萨德政府倒下,叙利亚将会上台一个亲美政权,哈马斯的战略态势会极大恶化。

哈尼亚等人也有话说,不是我想这样做,金主都极限施压了,我能怎么办,要是得罪金主,别说以后,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不知道,现在阿萨德眼看就要倒了,叙利亚一旦姓“美”,伊朗会陷入极端孤立、被围剿的状态。

咱们不跳船难道要同归于尽?

如果按照当时的态势发展下去,将不会有后来的“阿克萨洪水”,哈马斯也大概率将如法塔赫那样,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,走上躺平之路。

但就在这个关头,历史发生了转折。

2015年9月,俄罗斯出兵叙利亚,以空军为主,地面则由叙利亚政府、真主党士兵和伊朗扶持的民兵负责。

各方配合得力,仅用一年时间,战局逆转,反对派的主力ISIS被重创,到了2017年,谁都看得出来,在美国拒绝亲自下场的情况下,指望打败俄军,推翻叙利亚政府,已经是不现实的了。

叙利亚政府能稳住,那么它背后的伊朗,一时半会也就不会输,作为哈马斯大金主的卡塔尔,立刻转变了一副模样,重新开展和伊朗的合作,包括军事合作。

卡塔尔70%以上的政府收入来自天然气出口,而卡塔尔主要的天然气田,就是北方气田,这个海上气田是个巨无霸,探明储量高达51万亿立方米,占世界天然气探明储量的19%。

只不过北方气田有个“小缺点”,它三分之二在卡塔尔领海内,三分之一在伊朗领海内,在伊朗领海内的部分,被称为“南帕尔斯气田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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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方-南帕尔斯气田,箭头所指的红色部分

由于气田是相连的,伊朗只要稍微捣乱,就能砸了卡塔尔的饭碗。正是这种卡脖子的存在,让卡塔尔轻易不能和伊朗翻脸。

看到推翻阿萨德不可能,围剿伊朗没希望,便赶紧和伊朗重启合作,这引发了小萨勒曼的强烈不满,带着多个海湾国家一起,与卡塔尔断交,并中断经贸往来,封锁两国边境。

卡塔尔平时很多吃的喝的,都要从沙特进口,所以一下子陷入了缺乏物资困境,面对这波极限施压,卡塔尔的办法很现实–向伊朗求助。

那些个吃的喝的,伊朗还不多的是?而卡塔尔有的是钱,伊朗抓住机会,向卡塔尔提供紧急援助,赚了钱的同时,也打开了局面。

大金主都与伊朗和解了,哈马斯也就不必为难了。2017年中,在卡塔尔的牵线下,哈马斯和伊朗实现和解,重新回到了泛伊朗阵营里。

也是在2017年,哈马斯选出了两位新的领导人–哈尼亚和辛瓦尔。

哈尼亚虽说是哈马斯的总领导人,但他的职责更像是外交官,常年在海外,负责找援助;

辛瓦尔则是哈马斯的加沙地方领导人,从级别上没有哈尼亚高,不过实权更多,毕竟哈马斯的组织主体是在加沙。

辛瓦尔1989年就被以色列抓了,在里面蹲了22年,直到2011年,才通过换俘的渠道,被捞了出来。

换作一般人,蹲22年大牢,大概率会变得消沉,出来后话都不会说了,成为现实版的“肖申克”。然而辛瓦尔不是一般人,他是硬核狠人,在龙场里,他悟道了。

在牢里,辛瓦尔对自己以及哈马斯的过往经验进行了深刻反思,为什么打不过以色列?

除了力量差距外,也和自身的傲慢有关。以前我们太仇视以色列,仇视本身没错,关键是我们因此变得不愿意去了解以色列,知己知彼,才能百战不殆。

不了解敌人,怎么打败它。为了解以色列,辛瓦尔在狱中开启学霸模式,博览群书,许多还是希伯来语书籍,希伯来语就是以色列的官方语言。

到出狱时,他已经能讲一口流利的希伯来语,以色列的弱点在哪里,强点在哪里,都知道。

2017年他上台后,便对哈马斯进行了大面积的改革,尤其是军事上,此前卡桑旅的作战能力很弱,只有依托城镇守备的能力,没有野战能力。

对以色列造成伤害的手段,仅限于火箭弹和挖地道,以及时不时的炸弹袭击,完全是隔靴搔痒。

此前的卡桑旅不搞野战,除了资源不足外,更多的还是不自信,数十年来,阿拉伯人就没有在野战中打败过以色列,所以大家就没往这方面想过,不敢想。

但是辛瓦尔敢,对以色列的充分理解,让他知道,IDF的地面作战能力远没有传说中那么强,很多义务兵更是相当菜。

在他的推动下,卡桑旅抽调2000名左右的精锐,组建了野战部队,这些人许多都经历过叙利亚内战,有实战经验。

从2018年起,哈马斯对以色列的火箭弹袭击逐年减少,省下的资源被用在了野战部队等其他方面上。以色列官方并未察觉其意图,看到火箭弹少了,还以为哈马斯快不行了。

辛瓦尔还加强了和加沙其他派别的协调,以前加沙各派别基本是各打各的,没有任何协调可言,偶尔还互相内讧,让以色列吃瓜看戏。

辛瓦尔牵头和各派别谈判,组建“抗以民族统一战线”,成立了“联合行动室”来协调加沙的10个武装组织,并从2020年起,定期举行联合演习。

大家联合起来后,分工明确,效率明显提升,比如2021到2022年这两年,挑衅以色列的事务主要由“杰哈德”负责,哈马斯可以专心憋大招。

就在辛瓦尔憋大招的时候,他的敌人也放出了一个大招。

05

2020年8月,在懂王的撮合下,以色列、美国和阿联酋签署了《亚伯拉罕协议》,协议的内容核心,就是阿联酋和以色列正式建交。

一个月后,巴林加入《亚伯拉罕协议》,和以色列建交,又过了一个月,苏丹和以色列建交,再过两个月,摩洛哥和以色列建交。

随着越来越多的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建交,哈马斯和整个加沙人民面临的局势,变得空前严峻。

尤其是阿联酋,它和沙特的关系是很密切的,外界普遍认为,阿联酋是在为沙特打头阵,如果沙特也加入《亚伯拉罕协议》,哈马斯、加沙人民和整个巴勒斯坦,就真的没救了。

2023年3月,沙特和伊朗在北京宣布复交,此举会令中东迈向和平,严重不利于以色列,拜登深受刺激,决定强推沙特和以色列建交。

对沙特来说,既和伊朗复交,又和以色列建交,就可以在中美之间两头捞,利益最大化。

到2023年9月的G20峰会后,“印欧经济走廊”计划被美国公布,在联合国大会上,内塔尼亚胡兴奋地展示着这个走廊,我们仔细看那个图,巴勒斯坦整个部分都被涂成了紫色。

也就是说,以色列要吃下加沙以及约旦河西岸全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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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这一切,沙特非但没有表态反对,反而很欢迎“印欧经济走廊”计划,9月末,美国国家安全助理沙利文公开表态,“现在的中东前所未有地平静”。

种种迹象都表明,沙特和以色列即将建交,哈马斯乃至整个巴勒斯坦,来到了最危险的时刻。别无选择的哈马斯,只能选择拼死一搏。

2023年10月7日清晨,天还没亮,1500名哈马斯野战部队的士兵,在集结地进行了出发前的祷告,随后背起枪支,骑上摩托车,朝着加沙封锁墙而去。

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将一去不复返,他们没有想到,自己即将创造历史。

他们先是用炸药炸开封锁墙,随后往纵深突进,为策应地面行动,哈马斯向以色列境内一次性发射了5000发火箭弹,“阿克萨洪水”行动正式开始。

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,以色列顿时大乱,1500勇士在进入纵深后,攻入了一个个IDF军营。

许多IDF军营守备都极为松懈,除了几个放哨的,大部分人都在呼呼大睡,1500勇士如入无人之境。

仅仅一天,哈马斯就打穿了整条封锁墙防线,击毙了上千名IDF,包括933旅旅长、加沙师师长等高级军官,并抓获了“纵深”特种部队的指挥官阿洛尼少将,拿下了多个定居点,并攻入重镇斯德洛特。

根据后来披露的信息,哈马斯当时上下直接懵了,原本他们的设想仅是通过军事行动,制造巴以交火的既定事实,再配合一些悲壮事迹形成舆论压力,阻止沙特和以色列建交。

他们从未想过一切会如此顺利,斩获如此丰富,本来随手买张彩票,最多就是中5块,谁知道中了500万,就算辛瓦尔了解以色列,事先也不可能预料到。

当然,即使哈马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,无论外界、以色列,抑或他们自己,都认为“阿克萨洪水”具有很大的运气成分,是靠偷袭。

以色列没摆好姿势而已,等它摆好了,哈马斯就完了。

在这种心理下,10月9日,内塔尼亚胡宣布动员36万预备役,算上17万常备军,53万部队,是以色列的倾国之兵了。

10月27日,IDF开始进入加沙,当时哪怕是最乐观的人,也不认为哈马斯能挺过一个月,悲壮地死去将是必然,也许他们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。

不过这种思想钢印,很快将被击得粉碎。

11月3日正午,一支由多辆“梅卡瓦”坦克组成的以色列装甲部队,驶入了加沙东北角的拜特哈农镇。

不远处的灌木丛中,一名哈马斯武装人员从地道里钻出,以最快速度跑到一辆“梅卡瓦”身旁,在其侧后方摆上了一个炸药瓶,然后迅速回撤,几秒后炸药瓶爆炸,他再拿起“亚辛-105”火箭筒补上一发,终结了这辆“梅卡瓦”。

这段徒手摧毁坦克的视频,一经发布便迅速引爆,随后是越来越多的类似视频,开战短短半个月,IDF就被打掉了上百辆坦克装甲车。

在接下来的半年里,哈马斯打得依旧有声有色,毙伤IDF不少于1.5万人,大部分还是常备军。

直到今天,哈马斯依然控制着加沙大部分地区,IDF始终没能打下任何城镇,连最靠近封锁墙的拜特哈农,都没有陷落。

外界不得不对哈马斯刮目相看,原来,他们远没有那么弱,原来,以色列远没有那么强。

号称“中东小霸王”,却对哈马斯无可奈何,只能通过滥杀无辜来发泄心中的无能狂怒,迄今为止,已经杀害了3.5万人,绝大部分是妇女和儿童。

当然,在持续半年的战争中,哈马斯的损失也不小,接下来,他们还将面临一段艰难的日子,但活下去已经是没有问题了。

这半年来,他们展现了出色的战斗力,这也意味着巨大的统战价值,和源源不断的援助。

但“阿克萨洪水”的真正意义,并不仅在于此。

1970年9月,纳赛尔在开罗去世,随他一同离去的,不只是“阿拉伯民族主义”,还有阿拉伯人的勇气和雄心。

在纳赛尔死后,在四次中东战争的失败后,阿拉伯人被打断了脊梁,他们不敢再对抗以色列,不敢再对抗美国。

为什么我们今天对阿拉伯人的印象,是花天酒地?

因为只能花天酒地,除了躺平花天酒地,他们不知道该干嘛了,美国人不会允许他们有雄心壮志,他们自己也不敢,整个阿拉伯民族,日渐沉沦,直到“阿克萨洪水”的到来。

在“阿克萨洪水”前的2023年9月,华盛顿中东研究所在沙特做了一份调查,显示有三分之一的沙特希望与以色列开展业务,即使没有正式关系。

这三分之一的人,其实可以被理解为支持建交的人,而真实比例可能更高。但在“阿克萨洪水”后的11月末12月初,华盛顿中东研究所再次进行调查时,有多达96%的沙特人认为,应立即中断与以色列的一切联系,因为以色列“软弱且分裂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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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希望建交,到不再希望建交,从不敢想象战胜以色列,到认为以色列“软弱且分裂”,这就是“阿克萨洪水”带来的改变。

从这个角度,“阿克萨洪水”的最大作用不是击毙了多少IDF,不是阻止了沙以建交,而是唤醒了阿拉伯民族。54年前随纳赛尔而去的雄心壮志,再次回归。

一头雄狮,即将苏醒。

来源:哈马斯简史(卢克文工作室)